池震这周第二次去看母亲,母亲已经旧了。母亲的脚趾甲从医院的白色被单外露出来,像蘑菇和悬崖。他给母亲剥橘子,指头的零件生锈,抖落了橘子皮儿上的丝儿。母亲是生长在病床上的,根已经扎得很深,藤蔓细长,绿叶刻薄,扒着冰凉凉支架站起来。池震叫母亲一个字的“妈”,劝她:吃点儿东西。然后被回绝。橘子剥了一半,凋谢又苍老的嘴唇隔着一层影子烧他的手指。他最后只得自己吃,口腔里种的一排牙齿都让汁水浇灌一遍,才发现这橘子买得酸了,不利于牙齿生长,更不必说他母亲。
母亲做完手术,睡得快,只是睡前又哭了一遭,泪水也文文静静的。池震不愿意走,坐了一会儿,想把自己一起扎到土里去。他透过窗子瞧见外头的树,叶子挤作一团,缝隙里透出不大新鲜的光。他买来的橘子有些结着叶子,与窗外那些绿得很像。在水果店时,池震也分明待上了好一会儿,看过了苹果、香蕉、葡萄,偏偏选了橘子,结果酸得不称人心意。他走的时候把剩下的橘子一起提上。走廊里的垃圾桶小,所以他去找安全通道的垃圾箱,掀开盖子一股药水味儿,橘子泡在管子瓶子里。
池震在地铁上想起这些橘子。他血流得多了,闻到腥味儿,想起消毒水,医院,鱼,一些与死无关的东西。他看着玻璃上有自己的影子,颜色都流进霓虹灯里,影子像一张照片贴在玻璃上。他知道陆离和吴文萱这时候在医院,过几天床头柜上摆好了苹果、香蕉、葡萄,潜水员个个去掰开唇齿扎进喉咙里。池震想他的橘子早该烂了,霉菌像泳池水,每块斑都是小人儿在游。陆离探案时翻了那么多垃圾桶,或许也会翻到装了他橘子的那个,一手拍死一打橘子人儿,酸臭的血水爬了满手。陆离干什么要去翻安全通道的垃圾箱?他已经确认过橘子的酸。他的橘子被自己扔掉,也要被别人扔掉了。他与姐姐、母亲、陆离、吴文萱都是不一样的。他记着锐物划拉的疼,却没有挨过刀子的扎。从前扒拉着细皮嫩肉冲人喊痛,总是没人信的。池震最后一次看自己,他已经旧了。